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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p>他们都已经长大了。</p>
<p>过去,蒋峤西在香港住五平十平的房子，一住住了六年多——那就是他对于生活能掌控的最大尺度了。</p>
<p>如今回到家乡，住进装修好了的新居——只是一个厨房就比他们过去租住的陋室要大。</p>
<p>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家，不是父母、房东的,不用再寄人篱下，隐忍回避，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。</p>
<p>“每次都拿这么多东西……”蒋峤西进了家门，无奈地说。他手里提着茶叶、菜籽油,还有余叔叔给的山鸡蛋，全都放在玄关地板上。他换了鞋,脱掉西装外套,将车钥匙家门钥匙丢在门口盘子里。林樱桃手腕上挂着小包，双手抱住妈妈给他们新做的一床棉被，走进客厅,弯腰放在沙发上。</p>
<p>“爸妈觉得我们还小，”林樱桃回到门边换了拖鞋,把包放下,她对蒋峤西说，”所以担心我们还不会过日子,一定什么都缺。“</p>
<p>蒋峤西解开衬衫领口,他看起来抱怨，眉眼却是笑的。</p>
<p>有父母关爱、牵挂,对他而言,总是很奢侈。</p>
<p>蒋峤西把更奢侈的林樱桃从地板上抱起来了,樱桃被他握住了腰，双脚离开了地面，她笑着被他抱着往里面走。</p>
<p>蒋峤西洗完了澡，刮着胡茬，又和樱桃提起周末带妈妈去看眼睛的事，他觉得看了才放心。樱桃说她过去说了几次了，妈妈每次都不当回事，找借口不去看。</p>
<p>他们林家的人，做事温温吞吞，随心所欲，樱桃受父母影响，性情中也有很随和的一面。</p>
<p>可蒋峤西并不是个温吞、随和的人。</p>
<p>自从做了林家的女婿，蒋峤西也在反过来影响岳父岳母的家庭。他长大了，不再是那个坐在林家的饭桌旁，被叔叔阿姨照顾的小男孩了。</p>
<p>林樱桃还坐在浴缸里，头发上都是泡沫，手里玩的也是一团泡沫：“我们过几天再回去吧。到时候你和妈妈说说，她只听你的，她老觉得我都是瞎说的。”</p>
<p>蒋峤西脸颊光滑的，抬眼看镜子里的樱桃：“为什么只听我的？”</p>
<p>林樱桃说：“因为我是她看着长大的，无论我长到多大，她在潜意识里都会觉得我是小孩。”</p>
<p>蒋峤西说：“那我不是她看着长大的？”</p>
<p>林樱桃说：“当然是看我的时候比较多了！”</p>
<p>蒋峤西披着浴袍，坐回到浴缸边，他拿下淋浴头来，帮老婆冲洗掉她头发上的泡沫。</p>
<p>“哎，咱们今天回家路过的那个特别豪华的大酒店，你看见没？”林樱桃抹掉脸上的水珠，忽然睁着俩大眼兴奋地说。</p>
<p>“怎么了？”蒋峤西低头看她。</p>
<p>“那个酒店是卫庸开的！”林樱桃对他说。</p>
<p>“谁？”蒋峤西问。</p>
<p>“卫庸，”林樱桃说，她双手扶住了浴缸边，肩膀下面都是泡沫，像穿了件蓬蓬裙，“以前在群山工地，像个流氓，喜欢欺负人，从来不学习的那个，你肯定忘了，”林樱桃见蒋峤西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，一看就是没想起来，林樱桃说，“他现在混得可好了！女朋友特别有钱，还开了个酒吧！”</p>
<p>“这么厉害啊。”蒋峤西轻声说，他伸手调整了一下水温。</p>
<p>林樱桃说：“杜尚心里可不平衡了！”</p>
<p>老同学费林格通过一位猎头大哥，加上了蒋峤西的微信。他开玩笑说，一开始以为加错人了，怀疑是不是谁弄了张蒋峤西在摩根士丹利的照片好骗炮啊，结果看了眼空荡荡的朋友圈，又觉得这就是蒋峤西本人没错。</p>
<p>“你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来联系我！”费林格热情道，“明天有个餐会，好多内地投资圈的大牛都来，你要不要来，我好久没见你了，听说你在找合伙人？我给你弄了张邀请函！”</p>
<p>蒋峤西回复他：“我不一定有时间。”</p>
<p>费林格说：“我有挺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，真的，你来吧！”</p>
<p>林樱桃发觉蒋峤西神情有些异样，她涂完了面霜，摘掉头发上的毛巾，爬回到被窝里问他怎么了。蒋峤西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，忽然看见她，大概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快这么明显，只是一瞬间，就被她这么敏锐地察觉了。</p>
<p>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，像摸小宝宝，又凑脸过去亲了一下他。</p>
<p>蒋峤西生命里一直有一个很长远的目标：逃离家，逃离这座城市，逃离他的过去。但最终，他回来了。</p>
<p>他有樱桃，有自己的家人。</p>
<p>他可以去面对。</p>
<p>那个早已停产的老旧mp3打不开了，不知是没电，还是里面什么电子元件坏掉了。蒋峤西开车出门，只希望里面存储的文件还在，他顺着导航去电子一条街，蔡方元突然给他打了个电话。</p>
<p>“兄弟！”蔡方元说，“我下午到省城，晚上咱约着见个面！我给你搞了张邀请函——”</p>
<p>蒋峤西皱了皱眉：“费林格要叫我去个什么餐会。”</p>
<p>蔡方元惊道：“是不是在卫庸饭店的那个会？我靠，那咱们到时候见！！”</p>
<p>蒋峤西还以为费林格有什么“重要”的事情要和他说。</p>
<p>餐会上，他与几位基金经理正聊着天，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。蒋峤西转过眼，看见许久未见的费林格身着商务西装，笑容满面朝他走过来了。费林格志得意满，对蒋峤西，永远满怀热情。</p>
<p>他身旁还带了位女伴。</p>
<p>是岑小蔓。</p>
<p>＊</p>
<p>岑小蔓本科毕业自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，读的是东亚语言文化专业。据费林格介绍，小蔓回国以后，在电视台先后主持了两档文化访谈节目，人气相当高，在才子中颇受欢迎。</p>
<p>岑小蔓笑了，她气质一向好，人温婉含蓄，今天又穿着条银白色的鱼鳞长裙，仙气逼人。</p>
<p>蒋峤西听到“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”，点点头，他身边几位男士已经忙不迭与岑小蔓攀谈起来。原来都是岑主播的节目听众。</p>
<p>费林格也与几位交换了名片，笑道：“不不，小蔓怎么会是我的女朋友，好同学，老同学！我们仨，和蒋峤西，我们仨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同班同学了！”</p>
<p>岑小蔓挽了一下耳边的卷发，对几位经理露出上镜惯用的微笑。她抬起眼，她眼眶忽然有些泛红了，和蒋峤西垂下眼看她的目光对视上。</p>
<p>费林格找了个借口，将几位经理请去了一边。</p>
<p>岑小蔓独自站在了蒋峤西面前。</p>
<p>她要让蒋峤西看看她，只看着她，看到她如今有多优秀。这让她裸露的那片后背都开始战栗了。</p>
<p>蒋峤西笑道：“老同学，好久不见了。”</p>
<p>他的语气好温和，轻轻的，很低沉，远不复学生时代的冷淡。连他的表情也是笑的，他以前那么不喜欢笑。</p>
<p>岑小蔓不知该不该高兴，她压抑着紧张，对蒋峤西努力笑起来。</p>
<p>可奇怪的是，她觉得他听起来好疏远。</p>
<p>“真的好多年没见你了，”岑小蔓微笑道，“之前去美国读本科，还以为能够和你一起——”</p>
<p>蒋峤西打断她说：“你比以前更漂亮了。”</p>
<p>岑小蔓话说到一半，下面的都忘了。</p>
<p>“啊……是吗。”她惊喜道，鼻子一酸。</p>
<p>很多年里，岑小蔓都是蒋峤西身边唯一的那个“女孩”。那时候他们年纪很小，懵懵懂懂，因为岑小蔓很优秀，很乖又听话，父母又都认识，梁阿姨便默许她和蒋峤西做朋友。</p>
<p>这仿佛一种特权。从小学、初中，到高中，岑小蔓一直在蒋峤西身边，与他形影不离，加上费林格三个人，每天一起上学、放学，一起吃饭，上竞赛班。不仅全校同学，连老师都说岑小蔓和蒋峤西是“金童玉女”。</p>
<p>只是蒋峤西很少表态，他几乎不理会她，不正视她，不称赞她，也很少认可她。不过蒋峤西的性格就是这样的，费林格也说，蒋峤西对谁都那样。</p>
<p>“我和我们高中同学，林其乐结婚了。”蒋峤西突然主动提起来。</p>
<p>岑小蔓刚刚还感动着。</p>
<p>蒋峤西抬眼看了看远处的费林格，又对岑小蔓说：“你们应该挺忙吧，就不请你们了。”</p>
<p>费林格一边和人热热闹闹地聊天，一边偷偷望向餐会的另个角落。</p>
<p>小蔓和蒋峤西好像聊得正投机，看蒋峤西的神态，明显心情不错。</p>
<p>就是啊，费林格想，那个林其乐根本就不会是小蔓的对手——是个男人就有眼睛。蒋峤西以前只是个学生，光学数学，现在算见过世面了。</p>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