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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script>read2();</script>黑暗如同浓墨,瞬间将滕玉意吞噬。

堕入的那一刹那,滕玉意好似化作了一片轻绵绵的鸿毛,随风起伏飘荡。

灵魂离开了躯壳,等待她的是永无尽头的幽冥之境,但是这一回,她心甘情愿,无怨无嗔。

也不知在幽冥中飘荡了多久,身后忽然传来一点渺远的声响,那声响如同滚滚而来的海浪,越来越近,越来越响,灌注到头顶,大力将滕玉意往上拽去。

“砰”的一声,滕玉意重重跌落到一处所在。

那是一个池塘。水底冰冷刺骨,让人浑身寒战。

滕玉意浑浑噩噩在水中沉浮。

寒气刺激着她腔子里那颗早已木僵的心,冰水唤起她残存的意识。

这一幕何等熟悉。滕玉意依稀意识到,接下来无论她如何挣扎,都难逃死亡的宿命,但很快,有人游过来将她拉入怀中,对方臂弯里的暖意,一下就驱散了她身周的寒意,水下光线昏蒙,滕玉意隐约感觉到那人是个少年。少年搂着她,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。这动作透着无限怜惜,让滕玉意心里骤然牵痛,随后那人拉着她往光亮的岸边游,把她推上岸的一刹那,滕玉意听到他在她身后说:“别忘了我。”

滕玉挣扎着回头看,背后却早已是一片虚无,紧接着就听到耳边焦声喊:“阿玉,阿玉。”

滕玉意猛地睁开眼,对上阿姐和姨母焦灼的目光。

“是不是又做噩梦了?”杜庭兰俯身扶起滕玉意。

滕玉意喘吁吁点头,窗外天光透亮,空气却很寒凉,院中的小丫鬟们俨然在嬉戏着什么,隐约能听见欢笑声。

暖阁里人影绰绰,春绒和碧螺正忙着将银丝炭放入暖炉中。屋子里散发着甜净的玫瑰香,四处都暖融融的。

“昨晚下雪了。”杜夫人起身取下紫檀衣架上的裘领,为滕玉意披上,“扬州难得看到这样大的雪,听,那些婢子们都乐坏了。”

滕玉意愣眼望着窗外,不知不觉间,已是隆冬腊月了,再过不久,就是她的十六岁生辰。

或许是怜惜她大病初愈,两家人异常重视她的这个生辰,姨母和姨父专程从长安赶来,绍棠也向国子监告了长假。

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,原本该很高兴,但滕玉意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

尤记得二月底她带着一众仆从去长安,路过渭水时不慎堕水,被端福和程伯救起后,身体似乎就不大好了。

在长安的那半年,据说她老是撞到邪祟,五月淮西的彭震发动叛变,八月长安也遭遇了一场大劫。

八月中的某个阴日,长安忽有大批邪魔作乱,碰巧她晚间出门访友,不幸也被邪魔所害,原本已经魂飞魄散,是清虚子道长启动一个道家大阵把她救回来的。

那之后她整整昏迷了三个多月,醒来后就被送回了扬州。这一病到底大伤了元气,病愈后她竟将长安那几个月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。

除此之外,她晚间还总是做噩梦。

怪就怪在每回梦境都一样,梦中有个少年把她从冰冷的池塘中救起,但每当她想看清楚少年是谁,就会突然从梦中惊醒。

醒来后,她胸口总是酸闷难言。

滕玉意无意识揪住自己的衣襟,忽然想起阿爷,一愣道:“阿爷呢?”

杜庭兰软声对滕玉意说:“你先穿上衣裳。姨父在书房同阿爷说话呢。”

滕玉意默默接过外裳,在那场平定淮西叛乱的战役中,阿爷不慎中了尸毒,命虽侥幸保住了,但整条左腿都没了。她病重的时候,父亲自己身体也未愈,却仍支撑着病体,寸步不离地守护她。

前些日子她去书房找阿爷,刚巧听到茶盏摔落的声音,阿爷尚未适应自己身体的残缺,本想下地为自己斟茶,却不慎摔倒在地。

阿爷那一刻的狼狈,深深刺痛了滕玉意,自她有记忆起,阿爷便总是巍峨如天神,如今光是站立都如此艰难。

她奔进屋搀扶阿爷,过后总去前院陪伴阿爷,阿爷倒是丝毫不见消沉,为了安慰女儿总说:“不过丢了一条腿,便是双腿尽失,阿爷也照样能上战场。”

算起来,滕玉意已经醒来半月了,她病愈后精神头差了许多,动辄会发怔,但行走还是自如的,只要阿爷不见客人,她便会待在书房里陪伴父亲,不是捉袖帮阿爷研磨,就是帮阿爷读信。

天气越来越冷,但父女俩相处时,屋子里总是温暖如春,滕玉意偶尔一抬头,常能看到阿爷目光复杂地打量她。

这种目光,近日她也老在姨母和表姐的眼中看到。她忍不住问父亲:“怎么了?”

“好孩子,你都不记得了?”

记得什么?滕玉意回内院问姨母和表姐,不料她们也满怀希冀地问她:“是不是想起什么了?”

滕玉意怔然。

她重病的这几个月,是父亲和姨母表姐衣不解带照顾她。

她在长安,姨母和表姐便昼夜待在滕府。

她回扬州,她们就一同来扬州。

尤其是阿姐,她病中夜间离不开人,阿姐便整晚在榻边陪着她,几月下来,人都瘦了一大圈。

想到此,滕玉意心疼不已,上前搂住姨母和表姐,把头埋在她们颈窝里,安静了一会,忽道:“我记起来了。”

杜夫人和杜庭兰呼吸一滞。

“表姐被册立为太子妃了。”滕玉意昂起头。

听说尚书省和礼部已经拟定了太子和表姐的婚期,但是表姐为了专心照顾她,一度缺席皇后的筵席,太子非但不恼,还请求圣人和皇后对表姐大加赐赍,太子说,阿姐玉壶冰壑,是世间难觅的佳偶。

“阿姐,太子是个好人。他这样维护你,可见是真心喜欢你的。”

杜庭兰握住滕玉意的手酸楚地望着她,杜夫人小心翼翼地问:“除了这个,你就不记得别的了?”

滕玉意脑中有些混乱,愣了一晌,茫然望向窗外。

雪落无声,一夜过去,亭台楼阁矗立在琉璃世界中,窗前红梅在雪中怒放,一枝斜欹的枝桠悄然探进窗扉。

滕玉意走到窗前,抬手拨弄那俏皮的梅枝。

正当这时,院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,那少年冒着冉冉的风雪,径直穿过庭院,滕玉意凝神一看,是表弟杜绍棠,这半年他结实了不少,从前像株细弱的杨柳,如今看着也有松柏之姿了。

进屋时,杜绍棠的大氅和斗笠上堆满了晶莹的雪花。

杜夫人让人把暖炉递过去,杜绍棠却笑说:“儿子哪还用得着这个。”

他举手投足间沉稳了不少,进屋后脱下大氅和斗笠,顺手将手中那包热气腾腾的物事递给下人。

“扬州城新开了一家饆饠店,儿子路过时凑了回热闹,没想到味道跟长安韩约能家的差不多,问店家,果然是韩约能的远亲,店家说他为了学这门做饆饠的厨艺在长安整整待了三年,前一阵才回扬州。我记得阿姐和玉表姐都爱吃樱桃饆饠,就多买了几份,娘,您也尝尝。”

春绒和碧螺将饆饠盛到桌上琉璃盏里,杜绍棠捧着一份递给窗边的滕玉意。

滕玉意一尝,果然浓香四溢。

杜绍棠殷切地问:“味道还成么?”

滕玉意点点头,近日表弟过来探望她时,态度老是异常敬重,那是少年人特有的赤忱,活像她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似的,滕玉意虽然不明白这“敬佩”从何而来,仍唔了一声:“好吃。”

其实她早就忘了韩约能家的樱桃饆饠是什么味道了,但她隐约觉得自己吃过比这更好吃的饆饠。想到此,心头忽有些恍惚。

杜绍棠高高兴兴回到桌前,坐下与母亲和姐姐闲话。

滕玉意倚在屏风前的榻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

他们说起了几月前那场宫变。

这件事她病愈刚醒时就听表弟和姨父提过。

过后她问阿爷,阿爷比绍棠说得更为详尽。事关皇室颜面,绍棠虽然大致知道来龙去脉,但远不如朝中重臣知道得多。

阿爷告诉她,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宫变,险些一夕血洗宫闱。

淳安郡王的隐忍和谋略,出乎所有人的意料,为了不引起圣人和成王的警惕,他从不像其他谋逆者那样大肆收买人马,而是在察觉彭震有反心之后,让手下人慢慢收集朝中诸人与彭震暗中有过来往的证据。

彭震未必能成事,但只要彭震事败,这些证据足以让人满门获罪,淳安郡王便是利用这一点,依次拿捏彭家安插在长安的棋子。

以京兆府为例,彭震两年前就举荐过一位叫舒文亮的幕僚进京兆府做小吏,此人平素极不起眼,却在一个恰当时机制造了一场邂逅,将自己貌美的侄女舒丽娘送给了郑仆射。

因这一切安排得不着痕迹,连一贯以朝堂老狐狸闻名的郑仆射都未察觉,但没等彭震利用舒丽娘拿捏郑仆射,淳安郡王就令人杀了舒丽娘取胎,他手中已经搜集完郑仆射与舒文亮来往的证据,足以在彭震失势后用来钳制郑仆射。

如此一来,彭震费尽周折安排的这枚棋子,轻轻松松就落入了淳安郡王的囊中。

“阿娘,你不记得舒丽娘,总该记得那桩骇人听闻的剖腹取胎案。”

杜绍棠这几日想必没少打听其中的细节,说起这事头头是道。

“前后死了三位孕妇,舒丽娘就是其中之一,她是郑仆射养在外头的别宅妇,死时腹中胎儿已有好几月了。还有一位受害孕妇,是荣安伯世子宋俭的妻子小姜氏。她姐姐大姜氏素有贤名,没过世前与我们家来往过,阿娘可还记得她?”

杜夫人叹气:“怎会不记得,也就是大理寺破了那桩案子后,阿娘才知道大姜氏并非难产,而是被自己的妹妹小姜氏所害。宋俭得知妻子被谋害的真相后,因为一心要让小姜氏惨死后下地狱,最终沦为了静尘师太的帮凶。”

杜绍棠扼腕:“宋俭大哥二十出头就当上了北衙禁军中将,彭家对其早就有笼络之意,听说荣安伯府不同意儿子娶大姜氏,彭震的夫人便自发上门保媒,因为姜家门第寒微,彭夫人还主动认了大姜氏做外甥女。为此宋俭一直对彭家心存感激。日后彭家举事,宋俭便是彭家在北衙禁军中的突破口,可惜没等这枚棋子发挥作用,静尘师太就利用宋俭为妻子报仇的执念,诱惑宋俭与其合作杀人——”

就这样,彭家在禁军埋下的这枚棋子,再次为淳安郡王所钳制,只不过后来大理寺的官员很快查到了宋俭头上,淳安郡王才不得不让人杀了宋俭灭口。

说到此处,杜绍棠喟叹:“说起这份谋事的耐心和手腕,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胜过淳安郡王?造反需大量人力物力,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朝廷的警惕。郡王索性利用另一个财雄势厚的谋反者为自己铺路,彭家在前苦心经营,郡王在后窥伺,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各衙门的棋子收归己用,前有宋俭后有郑仆射,京兆府和尚书省那几个彭家耳目也都被郡王拿住了要害。听说兵变当晚,郑仆射和尚书省的几位要员明知有诈,可为了撇清自己与彭家的关系,不得不赶往宫苑,不料还在半途就被郡王的人马给扣住了,淳安郡王又逼郑仆射写下帖子,急召几位宰执和南衙禁军将领赶往南衙。”

滕玉意默默听着,绍棠这番话倒与阿爷的说法差不多。

阿爷告诉她,早在控制南衙前,郡王就已经设下一个连环局牵制住宫里的圣人和成王。

由于长安城涌入大量邪祟,圣人的怪病被天地间这股煞气惹得提前发作,成王赶入宫中为圣人疗毒时,只有不懂道术的皇后和太子护阵。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为了降魔困在宫外,连缘觉方丈也分身乏术。

就在这时候,淳安郡王率兵闯入禁中。

郡王早前在禁军和宫苑安插的人马发挥了作用,一个是当夜的值班统领羽林军二等将领,另一个是苑总监(注)。

前者是彭家继宋俭之后在禁军收买的第二枚棋子,因为贪财目短,在彭家事败后为郡王所用,后者虽然只有五品官衔,却因常年负责管理宫中花草树木,怀揣宫禁的钥匙,而且苑总监的官舍就位于玄武门附近。

换言之,苑总监能为叛军出入宫禁提供便利。

当晚郡王带领麾下兵马顺利从御苑南门进入玄武门的禁军总部,并顺理成章将官舍作为行动指挥部。

闯入禁中后,淳安郡王的人马立即分作三队:一队围困圣人秘密疗伤之所,以护驾之名软禁太子和皇后。

另一部分率领万骑卫士攻打玄德门。

最后一骠人马则由那位被收买的禁军将领和郡王的骑兵共同率领。

两队人马赶到离寝宫最近的飞骑卫士营,大喊“成王蔺效谋害圣躬”、“今夜我等应当同心协力诛杀成王叛党。”以此来搅动军心,再利用邪术让羽林军军士们在不知情的状况下,成为郡王叛乱的襄助者。

淳安郡王自己则坐镇玄武门,全盘控制宫中局势。

为了这场谋逆,淳安郡王和文清散人等人暗中豢养了八千名死士,个个武功卓绝,且都身负异术,遇到殊死抵抗时,一人可敌百夫。

只等捕杀完宫苑中的皇室众人,淳安郡王便会下令会关闭各道宫门及京师所有城门,继而彻底肃清整个皇党势力。

而南衙那些被软禁的朝臣们,则会在郡王的指示写下新帝诏书,只需一日一夜,成王和清虚子道长等人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之流。

这盘大棋原本天衣无缝,哪知就在这时候,宫外的那个降魔阵出了意外。

千钧一发之际,有位应劫者舍身跳入井中,引得当晚最大的魔物飞天夜叉跟着飞入。

在场诸人原本难逃一劫,却因那位应劫者奋不顾身的举动当场获救。

清虚子道长和成王妃顺利关闭了阴冥地界之门,并集结宫外的军士赶入禁中救驾。

那一夜,对皇城内外的人来说注定刻骨铭心。

大明宫的灯火彻夜不息,白兽门和玄德门的拼杀声响彻云霄。

一夜过去,宫苑内外堆了数千具尸首。

禁苑的各条小路上,洒满了造反者和禁军的鲜血。

殷红的、冒着热气的,触目惊心。

这是一场豪赌,这也是一个怪诞的魔咒,几乎每隔数十年,宫苑的这片土地上就会浇灌一次鲜血,成与败,往往只在一线之间,赌输了,成千上万人都得为这野心陪葬。

这一回,轮到淳安郡王参与赌局。

他赌输了。

“郡王现在被关押在何处?”杜夫人有些唏嘘。

“早上听姨父说,暂且被关在兴庆宫。”杜绍棠说,“听说大理寺足足审理了四个月才将郡王殿下一党全数摸查清楚,圣人有感于开朝以来不少人借此罗织冤狱,唯恐冤枉任何一位涉事者,全程与三司共同审理此案。”

“这次朝廷还抓到了当年无极观的大弟子之一文清散人,此人当年逃过了朝廷的追捕,过后一直藏在郡王府的地室中,多年来与皓月散人一明一暗,共同为郡王出谋划策。”

又感叹道:“以郡王这番周密的部署,如果不是那晚宫外的降魔阵提前破局,极有可能就成事了。”

说到此处,杜绍棠似乎颇受触动,突然停下了话头,杜夫人和杜庭兰也齐齐转头。

淳安郡王算准了所有人的弱点,却没能预算到那点人性上的光辉。

那点光辉,就像黑暗夜幕中划过的灿亮流星,足以照亮穹窿一隅。

那位应劫者在困境中作出的抉择,最终让当晚的形势发生了逆转。

三人看向窗旁,孰料屏风前空无一人,滕玉意拿着那管玉笛径自出了房门。

滕玉意立在廊下怅惘四顾,每回听人说起降魔当晚的事,她心头总是空落落的。

阿爷说她当晚也路过了那个降魔阵,结果受了重创险些没活下来,说起此事时,阿爷的表情就如刚才的姨母和表姐一样,像是盼着这些话能唤起她的感触似的。

可惜她一点记忆都没了。

雪花纷纷扬扬,随风扫到廊下,几片雪花停驻在她的鼻尖上,带来一阵湿湿的凉意。

滕玉意一低头,意外发现衣领上落了几片鲜嫩的花瓣。

她捻起那花瓣出着神,自顾自退到里侧的杌几上坐下,随后把玉笛横到唇边,悠悠吹了起来。

心随意动,她随口奏出一曲活泼欢快的乐府。

这是滕玉意病愈后新添的习惯,自小她因为阿娘的缘故只对抚琴情有独钟,笛子也会吹奏,却一向不算擅长。

奇怪这些日子,她只要心里觉得怅惘,就会下意识吹奏笛子,吹着吹着,原本空荡的心田仿佛能填进丝丝暖意。

杜庭兰等人听到廊外的笛声,也都有些出神。

几人掀帘出来,就看见滕玉意衣绯茸裘,端坐在庭前吹笛。

那团烈焰般的红色身影与皎洁的雪地交相辉映,织就成一幅动人心魄的画。

曲调出奇欢快洒脱,似能吹散天地间的寒意。在这隆冬腊月听来,犹如长安四月的春光,让人情不自禁微笑。

几人怔立了一会,杜庭兰趋步近前把暖炉塞入滕玉意的怀中,碰巧程伯赶来送礼:“娘子,各府送礼过来了。娘子香象书院的同窗也寄来了不少生辰礼,要不要现在就过目?”

笛声戛然而止,滕玉意茫然起了身,差点忘了,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了,她忙点点头:“拿到后院来吧,正好我要给同窗们一一回信。”

所以这是连同窗都记得……杜夫人和杜庭兰涩然相望,随即拥着滕玉意进屋:“进屋再细看吧,快过生辰了,千万别在这当口染了风寒。”

***

兴庆宫,一座冷清的宫殿外。

漫天风雪中,有人推开了殿门。

听到这动静,屋角那个泰然静坐的身影终于有了反应,扭过头,看向门外。

触到门口那道高挑的身影,淳安郡王淡然道:“你总算肯来看我了。”

他白冠氂缨,俨然已是阶下囚,但仍芳兰竟体,温然如美玉,可当淳安郡王看清来人的脸庞,脸色却瞬即起了变化,蔺承佑的脸上赫然束着一条朱红的布条,这使得他的面色看上去比平日苍白些许。

“你的眼睛——”

蔺承佑侧过头冲身后道:“你们先走吧,待会师兄自行回去。”

绝圣和弃智应了一声。

可两人并未离去,而是走到一边的丹墀盘腿坐了下来。冬夜里,此地有种清迥岑寂之感,两人伸手去接面前轻絮般的雪花,耳朵却留意着身后的动静。

殿内,淳安郡王望着蔺承佑走近。

蔺承佑听声辨位,很快走到桌边,结果因为失了准头,不小心踢倒了一张春凳。

这声响,在这旷静的宫殿里格外刺耳,绝圣和弃智不敢吭声,廊外的宫人们却碎步跑近:“世子,世子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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